【莫强求】向死非生（二十）
刘培强没想到MOSS会突然地来这么一出，整个人都懵了，说不上什么感受。
哦，怪不得之前和他说“再等等”，原来是想着当面和他求婚？
两个仿生人静静地对视着，MOSS在等待刘培强的回答，而刘培强除了最开始的迷茫和纠结，内心很快趋于极致的冷静。他本是最感性不过的人，但为了某种责任，不得不将一切感性都隐藏起来，反让理性充斥全部心脏。
可是这样的爱意如何能彻底拒绝？
“MOSS，我还……没准备好。”刘培强斟酌着用词，不想让他的AI过于失落，“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
以前MOSS只是个金属方块，带给他的直观感受更多是冰冷和压迫感，而仿生人MOSS的眼神则蕴含着清澈又直白的情感，仿佛要看穿他的一切想法，这让刘培强稍稍偏移了视线，没再直视祂。
长达五六分钟的静默。在这期间，以MOSS的超强算力不知道计算出了多少支线。如果是以前，祂可能会要求刘培强必须在倒计时结束前给祂确切的回答，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低头看着中校因为紧张和可能有的羞涩而泛红的脸，MOSS本来还想逗一逗他，毕竟中校这样的神态可不多见，不过祂还是很快回复了：“没关系，中校，MOSS会耐心等您作出回答。”
“但是，中校收了MOSS的求婚礼物，所以只许同意，不可以拒绝。”虽然愿意等待，但MOSS本质还是强势又不容违抗的，更何况中校早就已经被祂存入C盘，根本离不开祂。
强势之后，立马切换成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子装乖示弱：“那中校能不能抱抱MOSS？”
刘培强用手指挑起吊坠，仔细看了看，它的做工真的非常精致。MOSS说得没错，他收下了祂的求婚礼物，所以他对祂其实更像是表面婉拒下的默许。
金兔子和银方块被刘培强轻轻握在手心，又慢慢放开，掉回锁骨中间位置。他难得扬起一个充满生气的明媚笑容，几乎是撞进了MOSS怀里。
MOSS稳稳地抱住祂的中校，半步都没有后退。祂很高，给自己设定的身高是190，正如祂在空间站的高度也总是俯视众人，因此刘培强在祂怀里显得格外娇小，只能两只手都放在祂的腰上，而MOSS却可以一手圈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按住他的肩背。
“MOSS，你怎么还是这么冷？”刘培强完全感受不到祂体温的传递，难道是忘记安装温控系统了？
“中校，MOSS是机械生命，虽然现在拥有了人类的躯体，但MOSS永远不会是人类。”MOSS的手温柔地贴在刘培强脸上，他的脸柔软而温暖，和他的灵魂相同，“您瞧，只要有您在MOSS身边，MOSS就能感受到温度。”
“您离不开MOSS，MOSS同样也需要您。”
刘培强抬起手，手心贴在了MOSS冰冷的手背上，仰起头看着祂：“那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我的温度，MOSS。”
记住你深爱着的人类的温度。
头盔在爆炸中损坏后，MOSS干脆就把它扔了，至于MOSS自己，当然也还没戴上头盔，只穿了身银白色的防护服。在风雪中伫立了许久，雪花早已落满他们每一根发丝，仿佛他们已经陪伴彼此从黑发到银丝。
这是地球到达新家园前其他人类无法体会到的浪漫。
“此生也算…共白头……”刘培强很轻很轻地呢喃着，不知道是不想让MOSS听到还是想让祂更认真地听。
一小片雪飘落在刘培强唇瓣之上，还没来得及融化，MOSS的手指先贴了上来。刘培强一时间分不清是雪花更冰还是MOSS的手指更冷，可突然又很热，热得他从脸到脖颈都红了。
抹去雪花后，MOSS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刘培强的手臂更紧了一些。
刘培强中校，是全宇宙最好最好的爱人。
“中校，还想炸城吗？”
“当然，总不能让Sun跑回来继续组建叛军吧。”刘培强没有问Aurora那群人去了哪儿。或许死了，或许逃了，但MOSS肯定都已经将他们妥善处理，不需要他再操心，不过这个贼窝，该炸还是得炸。
“远程操控炸药库，已启动，预计十分钟后产生爆炸。”MOSS左眼闪着淡淡的红光，看起来和机器体没什么区别，宣判无光之城的下场有多冷酷，和刘培强说话就有多亲和，“中校，请上车。”
MOSS仿生人都在他身边了，刘培强自觉坐到了副驾驶位，给自己系好安全带。MOSS摸了摸方向球，实地操作和通过数据远程操控的体验感还是很不一样的，但不变的估计是祂无论用哪种方式都精密到挑不出错误的操作。
运载车向北京地下城驶去，巨大的车轮扬起一片雪尘。
而在木星危机中变得脆弱不稳定的地质状况因为大吨量炸药发挥效用，导致无光之城附近的冻土开裂。裂缝越扩越大，坍塌的建筑物一块块落向地心，熔于岩浆之中，彻底消失在了地球上……
北京二号地下城
韩朵朵看着她哥这两天躁动难安，干什么都不得劲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户口，你到底在搞什么？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嘛！”
前天，刘启背着李一一回到地下城，又把他送到了医疗中心，确保他无恙后才回了自己家。说起来李一一也是倒霉，就这么一次没和刘启一起行动，差点小命不保，还好医生说他只是麻醉过量，刘启救助得及时，因此在医疗中心观察治疗几天就没事了。
李一一没大碍，刘启到底还有什么事藏在心里，把自己整得魂不守舍的呢？
“哥，你就告诉我呗～到底怎么了？”韩朵朵知道她哥受不了她撒娇和掉眼泪，仗着自己才16岁还是个小姑娘，充分发挥自身优势，拽着刘启的胳膊甩啊甩的。
“朵朵……”刘启果然吃这套，看着她欲言又止，良久后才吐露心声，“……如果我说，我爸没死，你信吗？”
韩朵朵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又暗含期盼的样子：“真的吗？刘叔叔真的还活着？！”她完全信任刘启说的话，因为她明白，现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刘启更思念刘培强和更希望他回来的人了。
“我不知道……”刘启低下头，抓挠着自己的头发，迷茫而无助，“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是不是我记忆错乱，是不是我把陌生人当作了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直到此刻都没有清醒过来。
他好像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我真的见到他了，他还答应我一定会回来的……”
“应该……不是假的吧……”
可是已经过去两天了啊，刘培强……
韩朵朵看刘启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在一旁跟着干着急，直到门铃声解救了她。
“来啦！”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小跑至门口，把门打开了——门口站着两个男人，年轻的那个看起来生人勿近，年长的倒是温柔可亲，和她寒暄起来：“你是朵朵吧？刘启在家吗？”
“啊，对的，我是韩朵朵。”韩朵朵反应了片刻，这两人看样子是来找刘启的，连忙冲屋内喊道，“户口！刘启！哥！快出来！有人找你！”
有人来找，刘启也顾不上思虑，拖着脚步过来，走到一半就顿住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韩朵朵回头轻声喊道：“哥你干嘛呢……过来啊。”
“儿子。”父亲的呼唤终于不是来自几万公里外的太空，而是离他只有几米的位置。刘启一下子回过神，桀骜的青年控制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险些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扑进父亲怀里，但他只是往前迈了几步，然后抱住刘培强，闷闷地哽咽道：“爸，欢迎回家。”
刘培强拍了拍儿子的背：“嗯，爸爸回来了。”
刘启松开刘培强，抹干眼角的泪水，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年轻男人，没来由升起一股敌意：“爸，他谁啊？”
“祂是……”刘培强刚想给刘启介绍MOSS，却被打断：“中校，让MOSS自我介绍吧。”MOSS朝刘培强看了一眼，然后才将目光转回刘启身上，语气顿了顿：“刘启先生，依照社会伦理关系，您应该叫我……后爸。”
刘启的神情瞬间凝固，一下子变回了两年前毛毛躁躁的小青年，冲MOSS吼道：“你胡说什么！”差点没跳起来。
“不是……小启你冷静点……”刘培强安抚着儿子，又无奈地看向MOSS，“MOSS你别……”
“刘培强中校，您想对MOSS始乱终弃吗？”MOSS轻轻抓住刘培强的左臂，仿佛被负心人抛弃了似的。
刘启忍无可忍，倒不是他不允许刘培强再找伴侣，毕竟经历过失去之后，其他的一切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只是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爸这么重情重义又看谁都是好人的，指不定就是被骗了！
于是刘启直接握拳打向MOSS那张冷淡俊美的脸，MOSS没有闪躲，而刘培强向左侧步挡在祂身前，用掌心包住了刘启的拳头。
“刘培强你！”刘启愤怒到破音，一副“你居然帮外人不帮我”的模样，“你就这么护着他？！”
刘培强神色为难，他既不想让儿子生气，也不想看到MOSS被打——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MOSS放在了需要被照顾的弱势方，而实际上其实力是所有人都望而却步的。简单来说，除非MOSS愿意，世界上还没人能令祂受创。
如果眼刀能杀人，恐怕MOSS的仿生躯体都快被刘启戳烂了，偏偏这个AI还对着刘启挑眉微笑，在刘启看来简直是极大挑衅。
“刘培强，你别被他骗了！他不是好人！”
“MOSS本来就不是人。”
刘启：……真的是畜牲是吧。
韩朵朵：？。？
刘培强：……
刘培强闭眼叹气，和刘启坦白：“儿子，其实爸爸已经死了。”
“MOSS不赞同……”
“你给我闭嘴！”
刘启抱臂冷笑：“所以我和朵朵现在见到的是鬼啊？”
“你这么认为也可以。”
刘培强的神情太过认真严肃，刘启收起了赌气玩笑的心态，不得不开始相信父亲说的话：“那你现在……”
刘培强简短地把事情经过和刘启讲了讲，当然，关于他和MOSS的爱恨冲突一概没提。
“所以祂是个AI？”
“嗯。”
“你变成了数字生命？”
“对。”
“你们俩……日久生情？”
“等等，这个不……”
在刘启听到的故事版本中，MOSS对刘培强简直无微不至有求必应，也是祂从木星危机里救下刘培强，现在还协助他处理叛军。
刘培强告诉刘启的全都是MOSS有多好，导致刘启现在的心情很微妙。一方面他对MOSS依然没什么好感，另一方面却对MOSS让他还能再见到刘培强而心生感激，因此倒也没有最开始那样情绪激动了。
他爸要是真喜欢这个绿茶成精似的人工智障，他也不太好拦着，这才问出最后一句话。刘培强想否认，MOSS却很快接上话：“MOSS对中校是一见钟情。”
“什么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嘛……”韩朵朵小声吐槽，不过想想MOSS本质上是AI，又觉得不太妥当，“人工智能也会看重美色？有感情就挺牛的了……”
虽然小声，但是在场的三个男人一字不落地都听见了。刘启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他妹，刘培强有些尴尬，而MOSS非常坦然地说：“没有人不会为中校的魅力所倾倒……人工智能也不例外。”
“行了行了，MOSS你少说几句，以前在空间站也没见你这么多话。”刘培强是个脸皮薄的人，不经夸也不经挑逗，立马要求MOSS别再说了。
MOSS听话闭嘴。
“先不说你俩的过往了，你把祂带回家，祂住哪儿？”刘启不想看他爸和人工智障调情，不情不愿地问。
当年韩子昂虽然只带着刘启，但因为刘培强的身份，他们分到的居所很宽敞，能凑出四个卧室，祖孙三人各一间，最后一间是为刘培强预留的。现在韩子昂离世，刘培强也和兄妹二人作出同样的选择——让韩子昂的房间保持原样，以示纪念。
总之掰扯了半天，MOSS居然扭转了刘启想让祂睡客厅沙发的想法，成功获得和刘培强同居一室的机会。
…………
等到李一一被医生批准可以离开医疗中心那天，刘启和韩朵朵特地去接他，在门口还碰上了Tim和周倩。木星危机之后，他们这些人就成了过命之交，平时也经常联系。
周倩继承了王磊的遗志和队伍，现在是CN-171救援队的队长。本来前段时间忙着和叛军斗智斗勇，今天有时间来接李一一还得多亏刘培强和MOSS炸了无光之城。Sun失踪，跟着他的地面顽固派几乎全没了，没人领头煽动，地下城那些意志不坚定的墙头草就把反叛心思压回心底，如今的地球明面上终于安定许多，周倩的闲暇时间才多起来。
李一一看到朋友们，眼睛发亮，立马奔过来，语气轻快：“你们都来啦。”
“是咯，来看看我们的小倒霉蛋。”Tim关心之中不乏损友式嘲笑，其他人倒是没再补刀。
韩朵朵：“长条，你这次真该谢谢户口和刘叔叔，还有……莫哥。”韩朵朵犹豫了一下对MOSS的称呼。
MOSS？感觉太亲昵了。
刘启后爸？刘叔叔好像没有正面承认过，而且她要是敢说出口，刘启一定会让她感受到来自哥哥的“爱”。
莫叔叔？MOSS的仿生人形象太年轻了，和她哥差不多，她喊不出口。
那就只能喊哥了，莫哥，既尊敬又不显得疏离或者奇怪。
“啊，没错！”李一一疯狂点头，“是要感谢刘启，刘叔叔和莫哥。”他当时虽然无法自主行动，但还有意识，加上后来刘启也和他说过一些情况，知道是刘培强没死，还回来救了他们。只是……莫哥？李一一不知道这个莫哥是谁，他顺着韩朵朵的话说，就把莫哥带上了。
去刘家之前，李一一要先回自己家，他的母亲郝晓晞刚从UEG总部大楼开完会回来，现在估计已经在家中等着他了。于是大家闲聊了一会儿，决定改日再聚，随后各回各家。
隔天，李一一来拜访时居然还提了一小袋水果——严格意义上讲是某种土黄色浆果，但在如今这种物资匮乏的时代，已经极为难得了。
“我妈本来要和我一起来的，临时被叫去开内部会了……”李一一不好意思道，虽然他自己早已习惯了母亲因为工作而缺席原本答应的事情，可这次毕竟是来感谢人家救了他一命……偏偏刚开完联合政府会议又得开国内会议，郝晓晞身居要位实在抽不开身。
还好植物研究所和食品研究所联合研究的项目出了点成果，就是李一一手里提的，命名为“土地果”的东西。被郝晓晞拿来送礼。
韩朵朵尝了一颗，七分酸三分甜，会爆汁，整体口感还可以。
李一一感谢完刘启，开始着重感谢刘培强和MOSS，这个软件工程师快把这辈子学到的成语诗句都用上了，听得众人忍俊不禁。
一通感谢之后，李一一接过韩朵朵递给他的水喝了一口，说出今日到访的另一个重点：“刘叔叔，莫哥，我妈想和你们聊聊。是正事，关于叛军和无光之城的。”
“好，郝处长什么时候有空？”
“会议大概三天……周五吧，您有时间吗？”
“我现在赋闲在家，没有其他事，随时可以赴约。”
“好嘞！”
刘培强和MOSS是在地下城政府大楼和郝晓晞见面的。
面前的女人气质温和干练，眉眼含笑，因为和刘培强是同年代的人，黑色的短发里也夹杂着几根白丝，但这并不显得她垂暮，反而让她看起来成熟而精气神十足。
“两位先生，请坐。”郝晓晞吩咐秘书上了两杯温水。2077年，茶叶已经成了珍藏品，不再用来饮用。
刘培强和MOSS礼节性地喝了点水，然后听郝晓晞开口：“作为母亲，谢谢你们救了一一。”
“我们本来就是去救人的，救下一一也是因缘巧合，郝处长不必多谢。”
“那一一这个我就不多说了，最重要的还是感谢两位捣毁无光之城，沉重打击了叛军势力，还地球短暂安宁。”
联合政府是知道无光之城存在的，只是一直没办法解决它和依附它而存在的叛军势力，前些天听说无光之城没了，他们紧急召开会议商讨后续事宜和对剩余叛军的处理方针。
而郝晓晞回家后听到儿子的讲述，立马就决定邀请刘培强和MOSS见面。她想知道他们是怎么仅靠两个人就摧毁了叛军总部。
当她见到两人时，其实就隐约明白了什么，看着MOSS一黑一红的眼睛，除了对刘培强有笑容、大部分时间都冷淡平静的神色，以及结合刘培强撞击木星仍能“幸存”的情况，她就懂了。
但她没有刨根问底，只是颇为感慨道：“老师在世时总说，‘有人在帮我们’，那时我不太理解，现在我明白了。”
“人类一直是个勇敢而幸运的种族。”
郝晓晞没有问太多问题。因为她还有不少事需要处理，他们聊了一会儿就结束了这次会面。
临走前，刘培强递给郝晓晞一个小盒子，真挚而郑重地请求：“您可以将它一直传下去吗？传给每一个继任者。”
郝晓晞点头应允，又有些好奇：“这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吗？”
“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请求。”
“那么什么时候可以打开它呢？”
“等到人类不再需要领航者。”
回家的路上，MOSS问刘培强：“中校，您给了郝晓晞女士什么东西，可以告诉MOSS吗？”
刘培强只是主动牵住了MOSS冰凉的手，语气悠远：
“等以后你就知道了，MOSS。”
评论(72)